因為皇帝在別苑避暑, 官員們包括得臉的宗室都隨駕在外，京城裏的熱鬧少了很多，衣料首飾的價格都有所下降, 林聞正好買些備用。

鄭芝軒給她的地是上等田，也是熟地, 一並給她的時候連地裏的收成都給了她，所以林聞每年都有收入, 這收入是不多，維持她的開銷足以。

雖然她留了原主的嫁妝給鄭明敏, 但她還想替鄭明敏攢一些嫁妝，三皇子府送來的東西就是極好的, 她都挑了合適的出來。

明面上鄭明敏還在孝期, 得到今年年底才出孝, 過了年她就要嫁人了。

林聞有時候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依舊眼睛明亮，皮膚光滑，她忍不住問冬雪, “我老了嗎？”

女兒都要嫁人啦！

冬雪就笑，“你不老, 一枝花呢！”

林聞嘆氣，“怕是在旁人眼裏，我已經是豆腐渣了！”

丫頭們都捂著嘴笑。

齊少湘也在皇家別苑, 他是天子近臣, 自然要伴駕, 鄭芝軒以前是沒資格的，他爹鄭侍郎也沒管他，如今鄭芝軒身上還有一個虛職, 鄭侍郎也不願小兒子荒廢下去，而且鄭家剛剛返回朝堂，需要一切的助力，因此把他也帶了出來。

鄭家也有別苑，鄭芝軒就住在別苑裏，這一年多他看起來沒以前那麽精神了，但旁人卻說他更穩重了。

鄭芝軒總覺得心裏悶得慌，也苦得慌，卻無人可以傾訴。

他一直希望林聞能回到他身邊，但這個希望隨著時間推移已經越來越渺茫了。

湯氏確實更年輕，也更柔順，打理家事也沒什麽紕漏，但是鄭芝軒面對她的時候總覺得沒有和林聞在一起的那種輕松和愜意，那種從心裏感受到的安穩和放松。

湯氏面對他的時候是帶著拘謹的，她盡到了一個做妻子的職責，就是舉案齊眉，但她和鄭芝軒之間沒有親密感。

若鄭芝軒和林聞之間也是這種相處模式，那麽現在他也不會苦惱，可他和林聞在一起時都是快樂的，林聞的言行都能和他合拍，這種感覺非常好，只是現在沒了。

鄭芝軒作為一個典型的世家公子，恐怕想不到愛不愛上頭去，妻子只要能替他孝順父母，生兒育女，打理家事，那就是個好妻子，若是能琴瑟和諧，那簡直就是完美。

林聞在他眼裏就是個完美妻子，但他從未想過他認為的完美是林聞把他視為上司，然後努力工作的結果。

現在林聞離開了，鄭芝軒才發現他的心裏空了一塊。

他苦悶不已，拉著齊少湘喝酒，然後道，“我真是不明白，她為什麽不願回來，她就這麽堅持她的驕傲？就沒想過我們之前的夫妻之情嗎？”

“她擔心什麽？怕湯氏容不下她嗎？這不可能的，我會護著她的！”

齊少湘沈默不語，他也在想林聞，聽著鄭芝軒的話，他心裏想，“你也知道她是如此驕傲的一個女子，又怎麽會願意躲在你的庇護之下呢？”

不過齊少湘也在想一件事，那就是林聞為什麽能如此決絕，她幾乎是見到鄭芝軒另娶就馬上斬斷了和鄭芝軒的牽絆，這個不單單指身份割裂，她就像鄭芝軒說的那樣，完全沒考慮夫妻之情。

行動決絕是一回事，感情卻不是那麽好割舍的，要不然不會有那麽多失戀的人難受的要死要活。

我知道我和你不可能了，我只能看著你離開，但感情不可能一下子就煙消雲散啊。

除非……齊少湘趕緊把這個除非給趕出腦子。

鄭芝軒還在問齊少湘，“你說，我該如何才能挽回她？”

這一年多，鄭芝軒為了挽回林聞，算是手段百出，可惜一無所獲，他送的東西一開始林聞一概不收，後來煩了，就讓小安拿去當掉，換了米糧送去濟慈院，這樣還有點用處。

鄭芝軒的隨從是看著那些好東西被小安直接拿去當了的。

小安很直，“我們夫人說了，你們要一直送，那就這麽處理。”

後來隨從隱晦提醒了鄭芝軒，他才不送了。

齊少湘不動聲色，“你喝醉了。”

你連門都進不去，還挽回個屁。

到九月下旬，皇帝回宮，大臣權貴們也都跟著回來了，京城又開始熱鬧了起來。

齊少湘回來後稍作整理就去見了林聞，他發現他非常思念林聞，以前這份感情被他死死壓著，因為這份感情不要說見人，連他自己都不敢面對。

但是現在，林聞是自由身，她不在是誰的妻子。

林聞自然不會拒絕齊少湘，讓冬雪整了一桌豐盛的飯菜，特別介紹一道白切雞，“我自己莊子上的雞，你嘗嘗看，味兒特別好，做湯也好喝。”

齊少湘自然賞臉。

吃完飯兩人閑話，林聞也就是略問問皇家別苑裏風景怎麽樣，因為她這輩子是見不到這種皇家園林的，也不可能買票去參觀。

齊少湘也撿能說的詳細說了說。

待看到林聞沈靜的面龐，他忽然道，“林夫人，我能冒昧問你一個問題嗎？”

若是別人，林聞說不定就懟回去了，“知道冒昧就不要問了！”

但面對齊少湘，她耐心極好，“你問。”

齊少湘頓了頓，“鄭兄和我見過面，他十分思念你。”

林聞微微皺眉，“你是替他做說客嗎？”

齊少湘搖頭，“我不會做這種事的，我就是有個疑問……鄭兄想不明白，為什麽你能毫不記掛和他的夫妻之情。”

林聞一楞，然後想了想，笑了，“夫妻之情？呵！”

她頓了頓，“不滿你，我不覺得我和他之間有多麽深厚的夫妻之情，反正現在我和他也沒了關系，說說也無妨。我生姐兒的時候傷了身子，以後不能再育，偏生的是個姑娘，他鄭芝軒還得有男丁延續香火。”

“那時我母親就來勸我，讓我擇良妾與他生兒子，我能如何，只能照辦，於是段姨娘就進了門。”

“他鄭芝軒接受段姨娘也沒絲毫猶豫，在他心目中這都是妻子應該做的事而已。”

“從那時我就知道了，我得做好一個妻子所有的職責，包括替他照顧好姨娘。”

“他莫不是覺得我替他納妾置通房，然後打理好家事，教養好孩子那就是夫妻情分吧？”

“那只是我作為他的妻子需要做好的本分！就像你們上朝替皇帝分憂解難一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靠著鄭家生活，自然要做好我的工作！”

“只是我把我的工作做的很好，近乎完美，他鄭芝軒卻連半年都等不得，忙不疊娶了新婦，我這算是個啥？我本將心向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嗎？”

“還和我講夫妻情分？笑掉我的大牙！”

如果鄭芝軒沒這麽快娶妻，林聞和鄭芝軒還能維持原本夫妻和睦的假象，等到林聞老了，她和鄭芝軒之間的感情或許還能被人稱道。

鄭家對林聞來講就是舒適圈，輕易她也不想離開，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此刻和她講夫妻之情，根本就是個笑話了。

齊少湘目瞪口呆。

林聞發了一通牢騷，然後咳嗽了一下，“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齊少湘低下頭笑了，然後擡頭，“並沒有，夫人一向爽利，是我拘泥了。”

林聞有些莫名其妙，“啊？”

這時候管家來報，“夫人，三皇子妃派了人來！”

林聞哀嘆，“怎麽又來了？”

齊少湘奇怪，“三皇子妃如何同你認識？”

林聞道，“唉，也就一兩月前，那個三皇子府的小殿下偷溜出來，那時我正好在京郊，遇著了把他送回家，那三皇子妃後來就派人送了頗厚的謝禮，我也收了，怎麽如今還來？”

齊少湘略有些驚訝，然後道，“既然當初三皇子妃沒有親自道謝，想來是不方便，如今回了京，自然要好好面謝，這也是禮數。”

林聞嘆氣，“我其實是一點都不想沾這些貴人的。”

只是沒辦法，人還是得見。

來的是上次送謝禮的內侍，滿臉笑容見了林聞，說是三皇子妃有請。

林聞只能請他略等待一回兒，她要去換衣服，見皇子妃，肯定要打扮一番，要不然就是沒禮數。

林聞的管事在一邊作陪，他實在有些忐忑，因為這種層次的客他沒接待過，就怕給主家惹事，因此十分拘謹。

好在齊少湘過來見了這位內侍。

內侍自然知道齊少湘，這位可是有名的俊探花，當初要不是康國公府阻撓，這位能被京裏的丈母娘搶破頭。

如今也還是熱門女婿人選，只是當初齊少湘只有名沒有勢，人們盡可以挑他，如今他已經有了帝寵和權勢，他不點頭沒人能強他。

林聞換好衣服出來，齊少湘和那內侍已經相談甚歡，那內侍心裏十分激動，齊大人啊，便是皇上身邊的福公公見了也是笑臉相迎，如今平易近人和他交談，多麽讓人高興。

見林聞要去皇子府，齊少湘也一並告辭，親自送了林聞上車，見她的車走遠了才離開。

林聞帶了冬雪，當然也不會從皇子府正門進，而是偏門，一進去就有內侍上前帶路，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帶路的人都換了三個，這才到了三皇子妃的院子裏。

三皇子妃在正廳接見了林聞，林聞給她見了禮，三皇子妃也是滿臉笑容，讓她坐，又有宮人把冬雪帶下去安置。

首先當然是謝林聞把司恪送回來，林聞自然也說不用謝，應當的。

三皇子妃雖然知道林聞的故事，當面也不好問，畢竟兩人第一次見面。

她回頭吩咐宮人，“把小殿下叫來。”

林聞心裏叫苦不疊，叫那個熊孩紙過來幹嘛？

只臉上也不能露出來。

不一會兒，噠噠噠，一個小孩子進來了，後面一串人。

正是司恪。

司恪見到林聞，很是高興，“你來了。”

林聞露出一個假笑，“見過小殿下。”

三皇子妃斥兒子，“林夫人是你恩人，好好謝謝人家！”

司恪並未違拗母親，端端正正給林聞行禮致謝，說實話司恪其實不算熊孩紙，他生在富貴窩，年紀也小，很多事從沒想過而已。

林聞側身受了半禮，也回禮，“不敢受小殿下的禮，這真是民女應該做的。”

司恪坐在母親身旁，看林聞同三皇子妃交談。

他的表情從一開始的高興慢慢變成了失望，三皇子妃看到了，瞟他，“你這是什麽怪模樣？”

司恪看著林聞，“你今天說話怎麽這樣啊？”

林聞，“？”一腦袋霧水。

司恪，“一點都不有趣了！”

林聞“！”你還是個熊孩紙！

三皇子妃低頭，那帕子掩住口鼻。

林聞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小殿下……言重了。”

司恪道，“才不是呢……你看我今天打扮的什麽樣？”

林聞哪有心情去管司恪打扮的怎麽樣，她全幅身心都在應對三皇子妃身上，現在聽了司恪的話，沒辦法，只能仔細看他幾眼。

今天這小殿下打扮的錦繡輝煌，金光閃閃，腦袋上都綴著明珠，身上掛了一溜各色飾品。

於小孩子來講，這副打扮就跟個金童一樣，林聞卻覺得這位小殿下過於金光閃閃，黑夜裏怕是能當路標。

但她肯定不能這麽講，於是就誇道，“小殿下高貴，一身富貴堂皇，讓人見之難忘。”

這話吧，粗聽也沒問題，三皇子妃卻捂著嘴偷笑了。

今天她兒子是故意這麽打扮的。

司恪看著林聞，“那你就是覺得我這打扮的很好了？”

林聞，“……”你打扮的好不好為什麽要我來肯定？

司恪又道，“那我這樣去外頭走一圈會怎麽樣？”

林聞又看了他幾眼，很誠懇，“小殿下應當是有隨從的，被人護著的話不要說走一圈，就是走個十圈八圈也沒問題。”

司恪較真，“若是沒人護著呢？”

那你就是一棵移動的搖錢樹啊，是個人都會上來搖一搖！

林聞眨了一下眼睛，“沒人護著，想必王妃也不會讓小殿下出門。”

三皇子妃看出來了，這位林夫人在她這裏很有壓力，兒子那些小伎倆是逼不出人家真性情的。

這也難怪，便林聞還是鄭家少夫人，面見皇子妃，也還是會有壓力。

不過這位已經算個妙人了，面對她兒子絲毫不落下風，更沒掐媚的舉動。

三皇子妃叫林聞過來只是當面致謝，不好把人留多久，因此講了一會兒話就端茶了。

林聞站起來告辭，還得了不少謝禮。

這一回是司恪送她出門。

司恪問她，“你現在老實說，我打扮的怎麽樣？”

林聞見四下無人，司恪的下人離的也不太近，就湊近司恪的耳朵，“你像一棵搖錢樹，我很想晃一晃你。”

司恪並未覺得被冒犯，反而笑了，“剛才怎麽不說？”

林聞白他一眼，“你當我傻啊，在你母妃面前說你像搖錢樹，你母妃今天還能讓我出門嗎？”

司恪道，“那你就不怕我告訴我母妃去？”

林聞笑了，“你不會去說的，而且你真說了，我也可以不認啊，好歹我還是你恩人，沒親耳聽到，你母妃不會拿我如何。”

司恪眼睛裏都是笑意。

林聞是他接觸過得最有意思的大人，她沒有畏懼他的權勢對他卑躬屈膝，也沒有仗著自己是大人對他敷衍以對。

林聞和他說話，就像是和其他大人說話一樣，這讓司恪十分滿意。

一直把林聞送到門口，司恪摘下頭上的大明珠，“送給你。”

林聞笑了，“你這搖錢樹居然會自己搖。”

司恪把珠子往她手裏一塞，“餵！夠了呀！”

林聞也沒推辭，和司恪告別，上車走了。

等司恪回到王妃身邊，王妃道，“你和她說了什麽，還送她一顆明珠呢。”

司恪道，“她說我像一棵搖錢樹，她很想搖一搖。”

王妃忍不住大笑，“如此形象，真是好比喻。”

然後她笑看兒子，“於是你就自己搖了搖？”

司恪看著王妃，“她居然和母妃說了一樣的話！”

王妃又是一陣笑，然後有些惋惜，“可惜她在我面前頗拘謹。”

司恪就道，“她只是和母妃不熟罷了。”

林聞回到家，卸了簪環換了衣服，才覺得輕松。

冬雪過來道，“看我，拿了多少賞！”

在王府裏，王妃的大宮人給她抓了一把銀瓜子，冬雪拿帕子包了，現在在林聞面前炫耀。

林聞探頭看了，“哇，這銀瓜子做的真漂亮。”

王府實在富貴。

然後整理新得的賞賜，挑出一些來，準備給鄭明敏添妝。

那顆明珠，林聞拿在手裏把玩，“這麽大的珠子，一顆要多少錢啊？”

把東西歸了庫的管事過來交賬，也看了一眼，咋舌道，“，這麽大，這麽潤的明珠，怕得數百兩銀子呢！”

林聞感嘆，“果然是棵搖錢樹！”

傍晚，齊少湘派了人來問林聞去三皇子府是不是順利。

林聞謝了齊少湘的關心，說很順利，不用他擔心。

林聞以為她和三皇子府的交集到此結束了，她都接了兩回謝禮，正主也見到了，自然就結束了。

沒想到她是一廂情願，沒過幾日，司恪居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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